《人物的礼物》 写故事的人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,和他的许多前辈一样。 上下班的交通工具他不选更快的地铁而是坐了公车,不光是出于费用考虑,还因为那样可以在车上睡一觉,省下晚上两三个小时,用来写东西或自欺欺人。 某一天他带了中午老板请客剩下的饭菜回家,正打算热一热,却发现厨房换了个样子。冰箱里多了牛奶、鸡蛋、黄油、几包牛肉、果酱、汽水还有保鲜膜······对,冰箱里的任何东西都是多出来的。餐桌上有羊羔肉、红酒和蜡烛,烤箱里有烤好的鸡······重点是他本来没有餐桌,也没有烤箱,更别提插蜡烛的烛台了。 他不知道是谁跟他开的这玩笑。房东不可能为欠房租的客人准备这种惊喜。又或者她已经对他的借口忍无可忍,仿效了为死囚做最后一顿美食的传统以示威胁?他认识的朋友里,更没有谁会为了恶作剧如此慷慨,何况,这一天并不是他的生日呀。但是对饥饿者来说,享受是第一位的。在这天上床以前,他已经放弃了弄清真相的想法,把幸福感发泄到了当天的故事里。 然而第二天证明了昨天只是“第一天”。当他回到家里时,不但温热的饭菜再次出现,书桌上还多出了好几本稿纸、崭新的水笔和削好的铅笔、修正液和小别针,整整齐齐的文件竖靠在墙上围了个方,中间是一台他一直想要但没舍得买的飞鱼牌打字机。这一天,他入睡时不那么容易了,临睡前写的故事成为了他稀释疑惑的手段。 第三天,情况变本加厉。有人在他的书架上排了一整套百科全书,钦定本、希腊文版和现代英语版的《圣经》,《韦氏词典》还有马德鲁斯译本的《一千零一夜》。 第四天、第五天,本就无中生有的书架继续了它的扩张:《坎特伯雷故事集》、《庄子》、《十日谈》、《安徒生全集》、《看不见的城市》、《世界性丑闻》······他不是没有想象过那里突然出现一本《房产估价与经纪》,但那没有发生。于是他鉴定了信念——这是一种明确的鼓励,对他写故事的鼓励。 这种信念赶走了疑惑,让他变得如同任何接受天启者一般心安理得。他不再试图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,而如同故事里常说的一样,事实往往在此时主动前来示好—— 那个早晨他如往常一样出门,却发现忘带了一张报表,当折返家时,经过那平房的窗口,他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了人影。那家伙穿着不和季节的大翻领,发色黑白相间,转身时总不忘打一个响指——毫无疑问,出自他的作品。在他身后,还有背着布熊的小姑娘,拿着公文包、嘴角有疤的男子,长头发的中学生,盔甲锃亮的骑士······他们一个接一个从他的作品里跳将出来,充实书架、整理书房。 “原来这一切是因为他们的感谢,因为我给了他们美好的结局,王子娶了公主,穷水手发现了宝藏。”说故事的人无比欣慰,他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,以免惊吓他们,这些人物外表各异、但全都内心羞涩,这一点他很清楚。 带着前所未有的好心情,他敢去了公司,完全不介意什么报表,直接对老板递交了辞呈。 “我要对得起我笔下的人物们,专心地写故事。”当同事中关系好的人问起他理由,他情绪激昂地提到了被缪斯所眷顾者的义务。当然另一个重要的理由被省略了——有这么一群“田螺姑娘”,糊口不再是必要的了。 写故事的人继续写着一个个美好的结局,不再为一两封退稿沮丧。然而很快地,家里的东西不在增加,写故事的人重回到了一贫如洗。他没有好意思回到以前的公司,但老同事曾偶尔收到他的借钱请求。 一些人相信他错解了人物们的好意——他们帮助他是因为厌倦了平庸的清洁,以为从日常工作的负担中解脱,能让他做得更好。另一种说法是写故事的人自己在离职前为自己购置了些东西,捏造了有关故事人物报恩的故事,来掩饰自己对美好结局的顽固支持。写故事的人最后死了,是饿死的。前一种说法的信徒认为这是现实抽在他脸上的响亮耳光,相信后一种说法的人则把他当做殉道者瞻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