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魔壶》 有个青年,自幼丧父,与母亲和弟弟生活在一起。贫困艰辛让他早经磨砺,在所住港口的集市上打各种短工,与帮人缝补刷洗的母亲一起,供弟弟上学读书。“我们家的期望全在你身上了。”母亲经常这么对弟弟说,青年对此也很认同。 码头进出的货船承载了来自异国的梦想,让不甘就此老去的青年燃起了雄心。长年辛勤和头脑伶俐,使他薄有积蓄。留下了家里数月生计所需,他带着仅余的10枚银币,瞅准了新船招募的机会,应征当了一名水手。 商船经过一个个面貌各异的港口,每次停泊,水手们轮流下船进到城里,贩卖自己带来的货物,买回珍奇特产,品尝美食土产,寻找异邦艳遇。留守船上的人每次经抽签选出,除了青年以外:他身无长物,没必要下船,更重要的是,他未感受到自己的运气将会来临。 某天他们来到一个国度,与沿途各国并无多大差异。水手长抽到签留守船上,青年作为部下自然陪着他。 天刚过午,酷热难当。水手长厌倦了甲板,吩咐青年跟随自己一起到城里走走。看守之责就留给了前几天得疟疾卧床,刚能勉强起身的一位兄弟。 青年第一次见到陌生城市的景象,但久居海港听惯航海见闻的他并不觉得新鲜。水手长更是轻车熟路,与商贩讨价还价颇为利索。时近黄昏,他们忽然发现人群朝一处涌去。打听之下才知,原来本城最大的酒店老板老年得子,为感谢真主,正开酒窖把陈年佳酿免费发放。 好酒如命的水手长听闻此信大喜过望。精细的他却并不鲁莽——随身未带容器,饱饮也是有限。恰好身边一个古玩摊,摆放着一只大壶,无盖广口,细嘴圆腹,式样貌似古老却有破绽,更无精美纹饰,见多识广的水手长一看便知是假冒古董,出马开腔,三下五除二就还价成交,可刚才广买特产的他已经花光了身上的钱,连10块银币都拿不出来了。 水手长熟知水手们的一切,他们的积蓄当然也不例外。青年被勒令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,交给摆摊的老婆婆换来那只旧壶。 酒店老板果然慷慨,把几十年的陈酿任人畅饮,还灌满了水手的酒壶。水手长得意地返回码头,身后的青年背负所有重物。 回到船上以后,买来的东西无一短少,但别人赠送的美酒却不翼而飞。青年发誓自己没有泼洒更没有偷喝。半信半疑的水手长舀了一壶海水,用绳子吊上甲板,果然倒出来时已不剩几滴。 破壶!水手长骂了一句,一脚踢开旧壶,绝口不再提什么十块银币。 青年默默无语,捡回他花所有积蓄买回的废物,好好保存起来,奢望有天能发现它的价值。为此他忍受了不少同伴的嘲笑,但绝望让他别无选择。 若干天后船返航到港,青年回到家中。来不及洗去一路风尘,他就带着壶拜访了本城一位有学问的人。 有学问的人检查了旧壶,判断它不是什么古董,只是出自当代拙劣匠人之手。若当铜卖,也许还能换回几个铜币,可这材质比铜要轻,更不可能是值钱金属。 听说它还是漏的? 有学问的人把壶放在桌上,随手拿过一大瓶清水,从壶顶灌入。片刻后,从壶嘴里果然只能倒出三两水滴。但奇怪的是,桌上没有任何漏水的痕迹。 有学问的人心生疑窦,又倒进酒和油,情况亦然。进了壶的东西,只能从壶嘴倒出少许,其余的似乎都不翼而飞了。有学问的人用各种东西一一尝试,连小麦、绿豆也是如此。 这是个魔壶! 有学问的人下了定论。青年兴奋起来,但立刻被兜头浇了冷水。“这是个魔壶,但没有什么用处。” 听说过聚宝盆吗?有学问的人解释。那是一个魔盆,往里面放进一粒米能变成十粒百粒,放进一枚金币就能变出一袋子……总之,把任何放进去的东西变多。而这个壶则恰好相反,会把任何放进去的东西变少。虽然这是种魔力,但没人会对减少自己拥有的东西感兴趣。 有学问的人得出了结论就很满意,甚至没有表示出愿意买下魔壶收藏的兴趣。年轻人失望地回到家中,把魔壶收藏起来。他很想再次出海碰碰运气,也许下次能发现有用的宝贝呢?但家里一日也离不开他,弟弟的学费也在增加,他只能留在家乡,继续打短工挣钱。 有一天,年轻人的弟弟回到家里,看见了架子上的魔壶。白天学堂里同学玩耍乐器的声音还在他脑海里,他拿过魔壶,顽皮地把它当作喇叭,对着壶嘴吹起来。 青年完成了工作正要回家,却在老远处发现自己家的破屋顶飞到了半空。青年赶忙冲回家里,发现妈妈在厨房吓得魂不附体,而弟弟手拿魔壶呆立着。费了半天劲他才搞清楚原委:弟弟朝壶嘴里吹的一口气,在壶顶出来时就变成了狂风,把家里老旧的屋顶都吹掉了。 青年低头想了想,没为房子破了犯愁,反而拍着弟弟的肩膀,哈哈大笑起来。“‘我们家的期望全在你身上。’这话说得果然没错。” 葡萄酒、香料、橄榄油、沙金、甚至小粒的宝石……一切细小却有价值的东西,都从青年的魔壶嘴里源源注入,从壶顶喷薄而出。他们家很快富了。 青年为家人买了最好的宅院,为弟弟请了最好的家庭教师,而为自己买了最好的海船。他雇了水手长和以前的同伴,带上满载的货物,踏上见识世界之旅。 每一座港口都有值得一提的珍闻奇事,但命运之地亦然是贡献出了魔壶的所在。青年旧地重游的这天,举行庆典的已非酒店老板,而是国王。那是公主成人的生日,所有臣民将有幸一睹她的芳容。 与所有童话故事所载一样,看热闹的异邦青年对公主殿下一见钟情。豪富的身份,让他得以与贵人为友。国王招待了这远来的青年才俊,对他的慷慨和有礼赞赏不已。凭借金银赋予的勇气,青年提出求婚,国王却表示为难——作为以商立国的港口之主,他并不太看重贵族血统,但公主自幼丧母,性情刚烈,一切要由她自己作主。 公主品格高洁,偏好诗歌和艺术,像大多她这种出身的人一样,对铜臭满身的商人有一种原始的轻蔑。青年奢华的排场和过分的殷勤适得其反。“我要嫁的人是这世界上最温柔、纯净和敏感的爱人。”说过这种话的人,必不肯轻易对成堆的珠宝和锦绣露出笑颜。 青年不肯罢休,搜罗来名家画作与雕塑,投其所好终于让公主笑纳了礼物。但出身市井的青年临阵磨枪的艺术素养和宫廷谈吐,在公主面前只能换来故作收敛的嗤笑。 国王把这一切看在眼里,决定提醒自己的富豪朋友知难而退,以保全皇家体面和他们之间的友谊。青年并非狂妄无赖之辈,此时只有痛苦地向国王报告了归期。国王安慰他世间有无尽好女子,摆下送行宴席,请他务必光临。 转眼到了送行的日子,席间除了青年,每个人都很欢乐,连公主都因为终于拜托纠缠显得心情不错。青年席前摆着他的魔壶,珍馐美酒在他眼前如同无物。他只能痴痴看着心上人,想着再次相见不知是何年。 国王看出他的苦闷,频频向他劝酒,宫中常蒙他厚赠的达官贵人也都来与他碰杯。转眼间青年半醉,再也抑制不了内心苦涩,长叹出声:公主殿下,我是多么爱你。 奇怪的是,这一声叹息仿佛让时间停止了。席间众人停了说笑,乐师也忘了下一节的曲调,公主本人则神情有异,激动的泪珠在眼中打转,问道:你说的是真的吗? 真的!当然是真的,我多么爱你! 青年毫不犹豫地回答,当即看到公主激动哭泣,宫中众人则鼓掌喝彩。还没全醉的他惊喜之余有点不明所以,低头猛然看见,自己正对着魔壶老伙计的壶嘴。 把“少许”变成“极多”的魔壶,原来连情话也适用。 之后的故事通常可以不必再提,但既然提了必有理由:国王当即把公主许配和青年。水手长被派遣回家乡,接老母和弟弟来参加青年的婚礼。同船前来的还有一个人,那是在家乡弹丸之地被人称为有学问的人,他为青年鉴定过魔壶,曾把它视若蔽履,而现在要忍着羞愧来问他的朋友商借宝物。临行前他留下字条,有人偷看了字迹,上面写着: 亲爱的姑娘,我出门去了。 回来时,就能讲给你最动听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