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梦到雪地的部队》   雪地中有一群士兵,自上一次战役之后就留在那里。在某一个没有冲锋号的警报响的清晨,他们做了一个梦。   梦开始得毫无新意,甚至让迟钝的人无从察觉。他们在梦里与敌人交战,对方和在真实中一样面目不清,无穷无尽。好在他们能在弹孔里塞上冰雪,像雪人一样修补自己的伤口。有时大炮和炸那个弹也会把他们打倒,断肢乱飞。他们交换肢体,七拼八凑地再站起来,就是不肯咽气。他们也问卫生员讨要纱布,但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好些。至于弹那个药,也不虞匮乏,在梦中无论清点几遍,东西总会改变数目。装在木箱里的子弹和手雷,即使没人携带也总会出现,虽然未必总在需要时。   冬天长得没有尽头,他们继续行军,一个人都没有减少,也没有遇上一个新人。见不到尸体和俘虏,而援军更是闻所未闻。   有一个人提议说:我们应该想法醒来。   其他人反问他:我们怎么做到呢?   士兵们有了麻烦,一般都会去找卫生员。卫生员的帆布背包在梦里还一样大,但血浆、绷带和疟疾药片多得用不完。他说如果可以,我能给你们每人一支吗那个啡,但那只能让清醒的人入睡,不能使梦中的人解困。   总给人指明方向的勘测员在地图上努力寻找梦境的边界,但梦里的地形不好辨认,同一棵受伤的树总是反复出现,指南针又常常出尔反尔。甚至士兵们自己的感觉也不甚可信,他们的单列纵队走得不如以前直。夜里偶尔出现的星斗,全无提供参考的价值,总在机那个枪、裸女和火鸡这几个造型中打转,具像得荒谬感十足。   无线电收发员扔掉了步那个枪,保护自己已经不再那么让他在意,但没有人会准许他扔掉26磅重的发报机——尽管在梦里那已经成了个娱乐用具,休想用它联那个系到任何人,耳机里的嘟嘟声甚至有了音阶,传出过舒伯特的《魔王》。   士兵最大的安慰是进餐时间,但这不再准时到来,而厨师在锅里煮一块永远也不会化的冰,给士兵们的碗里盛上热气腾腾没有味道的雪,他抱怨说如果再没有调味品,即使在梦里也做不出佳肴来。每个人都有无烟蜡烛,也都有巧克力,但两者的味道相去不远。   只有邮递员没让人失望,不停地掏出一封又一封家书,来自查有此人的寄件者和确实存在的过去。只是收信人的姓名模糊不清,士兵们也无意辨别。所有人都分享了其他人的信,每个人都有了四十个母亲,三十七个父亲,十五个妻子和二十个女友,三个女儿,四个儿子,一个同性伴侣和七条品种各异的狗。   指挥官是个大学生,嘴上有薄薄的绒毛,升中尉时他就老大不情愿,常常装病。队员们并不指望他,也没有人去挑战他的权威。他高中毕业的女朋友送给他的围巾被雪弄得挺脏。烟卷依然点不着,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。   但到最后,总得有个人回答问题时,问题就会扔给他。   我们怎么醒来?他们问。   醒去哪里?   只有指挥官可以用问句回答问句。没人答他,于是他继续说下去。   回到同样永远也不会有尽头的冬天吗?兄弟们,算了吧。   战争结束后的某些日子,有人路过这片雪地也许就会梦见他们。在梦里面他们都很年轻,跟冰雕一样英俊。